臺南人的下午茶 義豐碗粿
空氣裡有淡淡的鹹潮味,像凌晨時分放在唱機上的爵士黑膠——針頭剛落下,卻還沒決定用什麼拍點開場。 轉進那間不起眼永福路二段的透天店面,第一眼便看見蒸籠裡白霧緩緩上升。霧氣把燈光切割成柔軟的碎片,也把時間變得有些失焦;我突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台南,還是誤闖到神戶港邊的某條背巷。店裡沒有收音機,但我彷彿聽見一支小號在低聲練習〈My Funny Valentine〉的前奏。 老闆輕輕揭開竹蓋,一顆顆碗粿便像月光下的礁石浮出。那不是單純的米漿固體,更像幾段被放慢的影像:米香、肉燥、蝦米,在半透明的光澤裡彼此等待。湯匙沿邊緣切入時,滑順的表層泛起一道微光,宛如凌晨四點港口水面最細緻的皺褶;再深入些,暗褐色的滷肉與醬汁像爵士鼓手毫不費力的 Fill-in,突然而來,卻毫不突兀。 我把第一口含在舌尖。米香柔軟地展開,好像深夜列車離站後的那股輕微推力;蝦米的鹹味與裹著焦糖色澤的肉燥旋即現身,低沉卻有粒度,正如貝斯手在四拍之間留下的空隙。台南人慣用的甜醬油膏則像一段延音——把前奏拉長,又提示你樂句總要落回主調。 一旁的魚羹湯輕輕冒泡,湯匙敲到瓷碗發出乾淨的聲響──叮──像貓在夜半推倒空玻璃瓶時留下的唯一證據。我抬眼,果真有一隻灰白花貓繞過桌腳,尾巴筆直地穿過陽光斑駁的地板,像在為這碗粿頒發臨時的爵士獎章。 吃完最後一口,我把湯匙擱在碗緣,水汽瞬間凝結成微小水珠,像剛冒出的休止符。店門外的世界已被陽光推往更明亮的色調,早起的人群、機車與紅綠燈交織出日常的伴奏。我知道,離開這裡的瞬間,時間會像推門時那股暖風一樣重新流速,但在味蕾深處,那段以碗粿為名的即興 Solo,仍會在今日的配樂裡,不斷迴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