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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顯示的是 7月 8, 2025的文章

如何辨識富士杯:購買前你該知道的事

近年來,富士杯因其獨特的造型和日本工藝美學受到許多人喜愛,但市場上出現了許多仿品,真假難辨,價格混亂。要買到真正的富士杯,除了觀察外觀細節,更要注意酒杯的成份安全,以下提供幾點實用建議。 首先,正品富士杯大多來自日本知名工坊,例如田島硝子。這類酒杯的最大特色,是杯底有一座立體的富士山,山頂多半有細緻的磨砂或噴砂處理,模擬白雪覆蓋的效果。用手觸摸時,山的輪廓分明且細膩,不會有粗糙或模糊的感覺。玻璃本身則清澈透明,厚度均勻,沒有明顯的氣泡或雜質。若發現杯身渾濁、山型模糊,或玻璃厚薄不一,就要提高警覺。 包裝也是辨識的重點之一。正品通常會有精美的木盒包裝,內附品牌小卡、產品貼紙,甚至有日文說明書。仿品則多半以簡單紙盒或塑膠包裝出貨,缺乏品牌識別。購買時要仔細檢查包裝上的標示,正品會清楚標明「Made in Japan」或「江戶硝子」等字樣,仿品則常見模糊、無產地標示,甚至標示為中國製造。 價格也是判斷依據。正品富士杯的價格通常在新台幣兩千元以上,特別版或禮盒組價格更高。如果看到價格遠低於行情,特別是百元內的商品,大多是仿品或品質較差的產品,購買時要多加留意。 除了外觀和包裝,酒杯的成份安全也很重要。正品富士杯選用高品質玻璃原料,無重金屬殘留,安全無虞。仿品則可能使用劣質原料,甚至含有鉛、鎘等有害物質,長期使用恐影響健康。購買時應選擇有信譽的通路或官方授權代理,避免因貪圖便宜而買到成份不明的產品。 最後建議,購買前可以多參考網路評價、開箱影片或社群討論,了解其他消費者的實際經驗。收到商品後,務必檢查外觀、包裝及標示是否與官方資訊相符,確保買到真正安全又美觀的富士杯。

關稅烽火下,日圓為何一瀉千里?

 從「避險符號」到「弱勢貨幣」的轉折 多年來,日圓在市場動盪時常被視為避風港,原因包含日本龐大的經常帳順差與投資人對其金融體系穩健的印象。然而,自從美國對主要貿易夥伴大幅加徵關稅並引發全球供應鏈重組後,日圓卻一路滑落至近四十年低點,美元兌日圓在 160 上方盤旋的景象顛覆了傳統共識。這場「身份逆轉」並非單一事件,而是複數經濟力量長期交織的結果。 四股交織力量形塑貶值路徑 第一股力量來自全球需求的遞減。關稅抬高企業生產與進口成本,使跨國製造商推遲資本支出並縮減對日貨訂單。出口動能減弱促使日本企業傾向在海外保留美元或人民幣收益,市場上的日圓自然遭到拋售。 第二股力量是日美利差的急遽擴大。美國為抑制「關稅通膨」維持高利率,而日本在內需疲弱及能源進口壓力下,央行遲遲不敢大幅升息。當美日十年期公債殖利率差距一度逼近 400 個基點時,套利交易者大舉借入低息日圓換成高息美元資產,對匯價形成持續性下壓。 第三股力量來自貿易逆差的惡化。自 2024 年起,鋼鋁、電子零組件與農產品的進口稅率階梯式攀升,日本企業付出的外幣帳單愈來愈高。進口商為支付成本而在市場拋售日圓,加上能源價格居高不下,經常帳順差⸺昔日支撐日圓的重要墊腳石⸺也被不斷侵蝕。 第四股力量則是「貨幣戰」心理蔓延。華府多次在官方文件暗示不排除因匯率問題再對盟友祭出關稅,令投資者擔憂「關稅長臂」隨時伸向東京;面對不確定性,資金選擇加碼美元避險部位,使日圓形同無力回天。 產業與資本市場的雙面效應 在出口業者眼中,匯率走貶短線固然推升以日圓計價的營收,但全球終端需求同步降溫與供應鏈區域化調整,正逐步削弱訂單能見度。零售與觀光業則呈現截然相反光景:外國旅客受惠於匯率折扣湧入,卻也帶動進口食品與原物料成本上漲,迫使業者在「旺客流」與「縮利潤」之間拔河。對投資人而言,只要美日利差未明顯收斂,利差交易仍將主導外匯動向;然而,一旦貿易衝突降溫或日本央行啟動正常化循環,過度單邊的空頭部位可能遭遇劇烈反轉。 三道門檻與潛在觸發點 未來要扭轉日圓頹勢,市場普遍關注三道門檻。首先是美日政策利差,若美國通膨緩解而降息或日銀被迫追上通膨壓力而升息,套利交易動能將明顯退潮。其次是供應鏈再平衡,若全球製造業適應新關稅架構並恢復投資,對日本出口的壓力將緩和。最後則是貿易談判的停火契機,只要關稅烈焰稍歇,日圓過去「避險符號」的記憶仍有機會被重新喚起。...

生命走到絕境往往只差最後一根稻草

悲劇揭開的是社會連結的裂縫,而非單一家族的脆弱。債務與詐騙或許無法完全消失,但「被看見」的速度可以更快;支援網絡的手臂可以伸得更遠。唯有個人願意說出第一句求救、社區願意多問一句關心、制度願意少一道門檻,下一個陷入困境的家庭才有機會在絕望點燃之前,看見另一條出口。 這起五口同盡的悲劇,把債務壓力、詐騙陷阱與求助困境同時暴露在陽光下,提醒社會「生命走到絕境往往只差最後一根稻草」。以下從啟示與呼籲兩大面向,整理預防類似案件可汲取的經驗。 關鍵啟示 •「面子」裹挾的沉默比債務本身更致命
債主已在門口寫下「取回」,鄰里卻未能及時介入;可見羞恥感往往讓家人錯過外部援手。 •熟人式詐騙突破警覺防線
介紹人、投資群組往往是「朋友」或「同學」,使受害者相信風險可控,直到金流斷裂才驚覺受騙。 •求助門檻仍高,跨域資源缺少「一次到位」
家屬曾向議員與警方求助,但法律、財務、心理三種需求分散在不同系統,造成時間拖延與資訊落差。 •家族共生效應可能快速擴大悲觀情緒
當父母與子女被「全家一起扛」的壓力綁定,任何一人的絕望都會在封閉環境中被放大,最終導向集體結局。 具體呼籲與行動方案 1. 個人與家庭 •強化金融素養與反詐意識:投資前落實「三問」——資金來源、合法管道、可驗證文件。 •降低求助心理門檻:把心理支持視為「法律與財務諮詢的前置作業」,及早撥打 1925、1995、1980 等專線。 •家族溝通「拆彈」機制:定期舉辦家庭會議,讓壓力與債務資訊透明,避免權責與情緒疊加。 2. 社區與民間組織 •建立「里級危機回報網」:便利商店店員、里長、鄰里長一旦觀察到連續追債、門戶封閉等異常,應即時通報社福單位。 •民間債務協商平台:由律師公會、會計師公會與 NGO 合作,提供免費初步評估與陪同申請日曆安排。 •社區照顧員培訓:導入「心理急救」(Psychological First Aid) 基礎課程,讓第一時間接觸者具備安撫與轉介能力。 3. 政府與制度 •跨部門「單一窗口」服務:整合警政、衛福、金管、法扶與地檢署,對高風險家庭採行案件管理式服務。 •強化熟人詐騙追訴:增訂「利用社會信任關係」加重詐欺條款,並要求平台業者留存推銷紀錄供檢警調閱。 •健全個人破產與債務更生流程:縮短審核時間、簡化表單,並減免低收入戶之裁判費與律師費。 4. 金融與法...

事後——誰能為逝者發聲?

 事後——誰能為逝者發聲? 失去五口生命的透天厝,鐵門上仍殘留粉筆刮痕;街坊巷弄卻已回復日常的機車聲。當炭火熄滅、警戒線撤走,留下的沉默容易被時間掩埋。要阻止悲劇重演,「為逝者發聲」必須成爲一場接力——從個人到制度、從記錄到行動,層層推進,彼此補位。 1. 家屬與倖存者 •敘事主體:他們擁有最貼近事件的記憶與細節。 •現實挑戰:創傷、愧疚與社會標籤往往令當事人噤聲。 •支援機制:心理創傷輔導、法律援助與債務諮詢,能降低「二次受害」的阻力,讓家屬更安全地說話。 2. 調查記者與紀實寫作者 •公共見證:透過追蹤金流、還原語音訊息、比對司法資料,將碎裂事實縫成可被社會理解的故事。 •倫理責任:避開聳動標題與私領域曝露,尊重逝者與家屬的尊嚴。 •長期監督:持續追蹤詐騙集團、債務仲介與救助管道的改革落實,而非在新聞週期結束後抽身離場。 3. 司法與政策系統 •檢警偵辦:釐清詐欺事實、追究教唆或逼迫自殺的刑事責任。 •法院公開判決:判例與裁定能為類似案件提供明確的法律參照,減少灰色地帶。 •制度修補:立法者可據此檢討反詐法規、強化高風險投資警示、擴充家庭債務協商機制。 4. 社福與民間團體 •危機介入:社工、心理師、生命線志工可在第一時間進駐社區,辨識其他高風險個案。 •倡議平台:自殺防治、反詐騙、弱勢債務人權益等 NGO,能把個案經驗轉化為大眾教育與政策倡議。 •社區連結:里長、宗教組織與鄰里守望相助隊,是最貼近案家也最容易被忽略的資源節點。 5. 公眾記憶與文化敘事 •地方紀念:追思會、流動雕塑或紀念牆,讓社區看見並承擔共同傷痕。 •媒體與劇場:紀錄片、報導文學、舞台劇有助於將悲劇轉化為社會思辨,而非單次消費。 •教育延伸:將真實案例納入學校生命教育與金融識能課程,讓「如何求助」成為可被練習的能力。 為逝者發聲,並非替他們說話,而是確保他們的沈默不被誤解、遺忘或扭曲。當家屬敢於哭出第一聲、當記者筆下仍有後續追蹤、當司法與政策不讓漏洞再度擴散、當社區與文化把個人悲劇轉譯成公共教材——逝者的故事才真正離開那堵貼滿黑膠帶的牆,化為下一個瀕臨絕望者的出口。

最後 48 小時:豐原五口之家走向絕境的倒數

六月三十日清晨,三民路透天厝的鐵門被敲得山響,兩名追債人亮出拖吊單後,不到十分鐘就把家裡唯一的轎車與兩部機車拖上板車。粉筆「取回」二字狠狠刮在柏油路面,白痕在烈日下格外刺眼。那天上午,父親在騎樓邊點了第三根菸,短短幾口就丟進水溝;他回頭看見妻子蹲在門口拾起粉筆,卻什麼也沒說。中午過後,長女打了十多通電話給投資介紹人,一直被轉語音信箱;她握著手機的指節發白,最後摔進沙發縫裡,再也沒撿起來。 黃昏時分,一家人圍坐小飯桌吃泡麵,母親想談談怎麼跟銀行協商,話到一半就被父親打斷。他說:「已經沒時間了。」短短五個字像石頭落水,把整間屋子壓得悶沉。那晚十一點,他在樓下雜貨店買了六包木炭和一卷黑膠帶,店員開玩笑問「烤肉啊?」,他只抿嘴點頭。半夜兩點,鄰居聽見王家樓上不尋常的腳步聲——家具被拖動,窗縫被紙板封死,膠帶撕開又撕開,在靜夜裡顯得異常清晰。 七月一日早晨,母親獨自走到附近宮廟燒香,她對主神鞠了三個長躬,沒留香油錢就匆匆離去;回家時,她在信箱塞滿的帳單最上層放了一封寫著「抱歉」的信。下午兩點,追債人再度上門,鐵門裡傳來父親顫抖的嗓子:「明天給答案。」對方留下最後通牒:「再拖,我們就報警。」同時,家人曾試圖聯絡一位地方議員求助,但電話那端只說「資料帶齊了再來」,這句官方客氣把希望推得更遠。 那天傍晚,他們最後一次坐在一起吃飯,母親把幾顆滷蛋切半分給孩子。飯後,父親用膠帶封住每一道門縫,長女點著炭盆,濃煙旋即被電扇推進各房。夜色沉得像一條漫長的隧道,沒有人再說話,只有安眠藥膠囊在杯裡敲擊瓷壁的聲音。七月二日凌晨四點,母親用長輩群組發出最後一條訊息:「別來找我們,對不起。」隨即將手機關機,一排已讀顯示永遠停在「0」。 同日下午,鄰居注意到王家信箱還是爆滿、屋內燈卻整天未熄,遂報警請鎖匠開門。傍晚六點,鐵門被撬開,警方沿著狹窄樓梯踏進二樓,混濁炭味撲面而來。電扇仍在吱呀吱呀地旋轉,灰燼覆在炭盆邊緣,五具遺體分散各室,四封遺書壓在茶几玻璃下;唯獨父親的字跡未曾出現,究竟是來不及寫下,還是對這段絕路已經無言可說,外界永遠不得而知。 在檢警、法醫與社工之後,留給鄰里與社會的,只剩一間貼滿黑膠帶的空屋與無盡追問:如果那一通議員電話願意多聽兩分鐘,如果那一晚有人敲門送來一碗熱湯,結局會否不同?最後四十八小時裡,這個家庭所有的喊聲全被關在自家牆壁裡,直到炭火熄滅,城市才猛然意識到——原來絕望可以...

五口同盡——豐原燒炭悲劇的背影

 豐原市區七月初的傍晚仍帶著悶熱,救護車的紅燈在三民路窄巷裡反射出斑駁光影。鎖匠撬開鐵門後,警方與里長沿著老舊木梯走進二樓,炭味混雜焦臭撲面而來。電扇還在轉,客廳正中央的鐵盆裡灰燼未涼,王姓夫妻與三名成年子女倒臥各自房間,死亡時間已過數小時。  
這五口人原本在街坊眼中再普通不過。六十二歲的父親長年經營軍警用品與生存遊戲配備,店面小而雜,生意隨景氣起伏;母親守著自家透天厝,偶爾在門口澆花,總向鄰居點頭微笑。三個孩子都已成年,最年長的長女三十五歲,曾在親友面前提起「刷卡買金條代購」的投資計畫,聲稱扣除手續費就能賺差價。她把家人一一拉進這門生意,卻在行情急轉直下、金條與貨款雙雙消失後,瞬間背上巨額債務。  
六月底起,討債人連續兩天上門,一輛轎車與兩部機車被強行拖走,地上粉筆粗糙寫下「取回」二字。鄰居回憶,那幾天王家鐵門緊閉,偶爾聽見屋內低吼似的爭執聲,很快又歸於沈默;父親被看見在超商前抽菸,表情呆滯,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揉進夜色裡。家人嘗試向地方民代與警方求助,留下「我們被詐騙」的訊息,卻也因羞愧而婉拒友人伸出的援手。  
七月一日晚間有鄰居聽見門栓「咔」的一聲重響,那大概是王家與外界最後的分界。隔天下午,親友多次撥打電話無人接聽,才報警請鎖匠破門。現場留下四封遺書,唯獨缺少父親筆跡。法醫強調仍需進一步血液與藥物檢驗,以釐清全家是否在共同決議或有人被迫吞下炭煙。  
專家將此類事件稱為「共生自殺」:債務、羞恥與家庭責任交織,把親人綁成密閉而焦灼的同盟,死亡被想像成唯一出口。然而一氧化碳散去後,社會才意識到另一層缺氧——詐騙防堵與債務諮詢網仍有巨大裂縫,心理求助資源雖然在電話另一端,卻往往被「不好意思」三字堵住。台灣每年仍有逾四千人因自殺身亡,統計之外,多少「差點」的故事只因一次債務糾紛、一句不敢啟齒的求救而擦身而過。   隔天中午,二女兒的現役軍人丈夫獨自到殯儀館認屍,他低著頭對記者反覆說:「如果早點知道,就能帶她走。」那句話像針戳破冷凝空氣,把整座殯儀館拉回炙熱七月。家屬的痛楚無可度量,但若制度與社區能在危機萌芽時伸出手,也許悲劇就不必以死亡作結。豐原透天厝的門縫仍貼著黑色膠帶,屋內炭灰早成冷塊;然而對倖存社會而言,真正的悶燒才剛開始:我們如何讓下一個陷入絕望的人知道,窗外還有可以呼吸的空氣?  
若你或身邊親友正受情緒困擾,請撥打衛福部安心專線 ...

《地下鐵事件》——一場毒氣陰霾下的東京日常

清晨 8 點前後的尖峰時段,銀色列車滿載上班族與學生疾駛於東京地下網絡。車門關閉的瞬間,幾袋外觀看似普通的塑膠包被人用報紙草草覆蓋,隨即被腳尖悄悄踩破。無色無嗅的沙林毒氣開始瀰漫──有人以為只是列車空調出了問題,有人以為自己低血糖,喉嚨灼痛、視線模糊卻不知道死亡正貼身逼近。短短十分鐘,五條路線、十三人殞命、超過六千人倒在車廂與月台之間。這座素來以效率自豪的都市,忽然像斷了電的機器,所有齒輪瞬間失靈。 村上春樹在《地下鐵事件》中走訪六十二名受害者。他不設情節,也不評論,只把錄音機放在桌面,讓倖存者在靜默與顫抖間找回自己的聲音。有人在救護車裡遺失一隻皮鞋,直到多年後仍無法回憶那天的列車顏色;有人在辦公室被同事戲稱「毒氣先生」,笑聲比毒氣更尖銳;更有人因後遺症失去嗅覺,連自家孩子拉了臭尿布都聞不到,只能靠時鐘推算更換時間。這些微小而漫長的受難,彷彿在雜訊紛亂的城市背景音裡,被不斷按下靜音鍵。 書寫過程中,作者刻意讓自己「退到牆腳」。他說,唯有隱去小說家的光圈,才能讓訪談內容本身發亮。當一段段證言如碎玻璃散落紙面,讀者得以看見另一種傷口──它不總是血肉模糊,而可能是表面無痕卻終身疼痛。毒氣早已散去,但社會的冷漠與孤立仍在空氣裡纏繞;人們緊貼彼此,卻在關鍵時刻無法互相辨識、也無從求救,那種「人人相近卻彼此孤立」的荒誕,比毒氣更難驅散。 事件之後,日本媒體持續追逐「邪教」與「加害者」的戲劇性,受害者的聲音卻逐漸被邊緣化。《地下鐵事件》像是一部遲來卻必要的公共紀錄,提醒我們:在宏大的社會敘事外,仍有無數個體正與看不見的後遺症搏鬥。村上選擇用冷靜的報導筆調,為那些被遺忘的人留下一道出口,也為高速運轉的都市敲響暗鈴——當下一次危機來臨,我們是否仍要以同樣的沉默彼此擦身而過? “Tokyo subway sarin attack,” Wikipedia Murakami, H. Underground (講談社, 1997) 朝日新聞〈地下鉄サリンから25年、被害者は今〉2020-03-19

重陽橋下的跳蚤

 清晨六點零三分,堤岸風像剛醒的黑膠唱針 捷運三重站甫把我吐到地面,空氣裡就飄著柴油機車與潮濕草氣混出的灰色前奏。越過堤防斜坡,重陽橋下的跳蚤市場鋪展在洪水道的卵石上,攤棚一頂接一頂,像連續疊放的舊樂譜──每張紙邊都捲起、水漬模糊,卻仍固執地保留原先的節拍。 第一段旋律:鐵鏽與收音機 7 號橋墩旁,一整排二手 3C 雜貨,老闆把收音機旋鈕轉到 AM,沙沙雜訊中忽然竄出鄧麗君的〈小城故事〉;音質粗糙,卻意外對準市場的庶民頻率。木箱裡的鐵鎚與扳手敲擊彼此,發出不協調的金屬音,像清晨巴士踩錯拍的煞車。 夾縫裡擺著一支磨損的薩克斯風;賣家說只要三百元,吹下去還能飄出爵士低音──但要自備簧片與熬夜的寂寞。 第二段旋律:布料與風 13 號橋墩後,一位老太太攤開銘仙和服碎布。陽光穿過橋縫,落在布面,花紋瞬間像鯖魚背鰭閃光;她說那些都是昭和年間舞伎袖口拆下的餘布,計價按「故事長短」而非尺數。 風掠過堤岸青草,攤棚布簾被抬起一角,露出一排裂口瓷杯。裂痕被金繼修補,像在器皿上縫一道金色音符,提醒購買者:破裂與完整不過一個轉場。 第三段旋律:味覺即興 美食區的大骨湯正咕噥冒泡。碩大的豬骨沉在鋁盆底,白色骨髓隨湯漩渦旋轉,濃厚到像貝斯獨奏的低頻;一碗六十元,能讓人從舊電器的嘈雜瞬間跳進母體羊水的靜謐。旁邊的滷肉飯永遠排著隊:肥肉比例偏高,配油豆腐才 30 元。吃進口中,鹹香與蒸汽交融,好似雨天地鐵隧道裡突然擴音的口琴,簡單卻剛好填滿缺口。 第四段旋律:談判與時間 買賣永遠在毫無預警的價差中發生。有人為一只老茶壺殺價到兩百,轉身卻願意為限量公仔掏出兩千;這裡的物價邏輯永遠和外界錯位──正因錯位,才保留了跳蚤市場「賊仔市」的傳說感。攤主用塑膠繩把貨物一件件綁上推車,動作利落像 DJ 收拾唱片;十點一過,太陽升高,橋影縮短,市集進入第二拍:早鳥離場,午後客登場,故事換人上演。 尾奏:橋墩陰影裡的靜默 正午前,我靠在 20 號橋墩喝最後一口瓶裝冬瓜茶,遠望橋面車流。引擎聲像重複播放的低迴和弦,在鋼筋與混凝土間四處撞牆。忽而意識到: 這片市場其實是一座逆流的河,拾荒者、收藏家、過路人都是漂浮物,隨機碰撞、短暫發光,然後被時間的水帶往下游。 我拍拍背包──裡面躺著一本缺角的《Kind of Blue》黑膠、一只帶裂縫的瓷杯、還有早晨買的無糖冰咖啡罐。無論它們是否值錢,都帶著不同主人的體溫...

清晨的西本願寺

清晨五點二十七分,龍谷山的第一縷鐘聲 鴨川上空的雲還帶著夜色的灰藍,西本願寺的大銀杏卻已先一步被曙光輕觸,葉片像金箔般在微光裡顫動。我踩過還帶露水的砂利道,空氣混雜木香與線香的淡甜,像剛撥針的黑膠散出輕微雜訊——聽起來陌生,又莫名熟悉。 御影堂的靜默長廊 穿過唐門,御影堂巨大的屋簷壓低了天際。回廊深處的榻榻米仍留昨夜降溫的涼,腳底傳來木質細小的吱響,彷彿有人在鋼琴最低音鍵上輕敲和弦。堂內供奉親鸞聖人的祭壇閃出微弱金光,在寂靜裡像潛航船的儀錶燈。幾名早到的信徒跪坐如石像,誦聲輕得只剩唇齒摩擦,好似耳邊的一陣潮汐。 阿彌陀堂前的空氣,甜得像剛醒的風 走向北側,阿彌陀堂門扇仍緊閉,門釘上凝著一點晨霧。遠處茶人推開小窗,木框與紙拉門碰撞發出「咔嗒」一聲——那聲音在空曠院落裡延伸成低迴的貝斯。寺僧提壺澆水,細流擊落轉角青苔,濺起的水珠帶著前夜雨跡的土腥,瞬間把我拖回小時候夏夜院子裡聞到的濕泥味。 鐘樓與飛雲閣:時光的雙重曝光 第一下晨鐘敲響,銅嗚震得屋脊微顫,聲波拂過飛雲閣的影子——那座桃山時代的樓閣在池水倒影裡輕輕晃動,如同膠捲雙重曝光的一幀舊片。鐘聲沉入水面後,又在胸腔裡回彈,像遲疑的心跳提醒人:旅程才剛轉進下一小節。 離開前的無糖咖啡與木屑味 寺外自販機的螢光剛亮,我買一罐冰咖啡,拉環劃破鋁罐的瞬間,涼氣竄上指尖。咖啡苦味與檜木香混成奇異和弦,在舌根停留——短暫卻深刻,像小說章節裡不經意丟出的隱喻。回望御影堂,屋簷邊緣的晨光已變得清透,風把線香最後一縷灰撕成碎片,攜往堀川通的方向。 我想,西本願寺的清晨像一張被翻面播放的唱片:所有聲響都被收斂成最柔軟的低頻,只有鐘聲偶爾拉高一記,提醒行人——若不趁此時聽懂寂靜,日間的喧囂便會夾雜過多雜質,再也無法過濾出這座古寺最純粹的底色。

西洞院散步

京都.西洞院──夏夜十點零五分 月亮掛得比前夜低,銀白光線在壓了水氣的石板上散成不規則的碎片,像黑膠唱片上細碎的刮痕。我從四条烏丸方向慢慢走進西洞院通,身邊的空氣帶著烤雞肉串與焙茶的混合味,還有一點點從鴨川逆流而上的潮意——那是京都夏夜特有的隱形琴弦,輕輕撥動便拉出微不可聞的顫音。 巷子的燈光並不明亮,只在窗櫺與電車電纜之間留下一道道淡黃斜影。偶爾有腳踏車鈴聲叮的一聲掠過,像爵士鼓手突然敲下的三連音,極短,卻足以讓心臟跟著漏拍。街角一臺自動販賣機孤零零地立在那裡,螢光燈管照著它胸前整齊排列的鋁罐,仿佛展示某種廉價星群。我投下一枚百圓硬幣,選了無糖冰咖啡——拉環拉開的瞬間,泡沫像深色的雲快速升起又消失,只留下微苦的香在喉頭展開。 跨過新町通的丁字路口,一家深夜的小書店正準備拉下鐵門。店裡傳出埃文斯的鋼琴聲,旋律輕到幾乎要被門軸的咯吱聲覆蓋。我停下腳步,看見書架最上層擺著一本寬背的《Jazz Discography》,書脊被翻得起毛邊。店員注意到我,點了點頭,示意“最後五分鐘”。我卻沒有走進去,只是隔著玻璃看那排晃動的書影,彷彿看見另一個時區的自己——在陌生城市的清晨,把剛買來的黑膠放進行李箱,再叼一口便利商店的甜甜圈。 回到西洞院的住處時,一隻黑貓從雨水桶後竄出,尾巴在我小腿擦過。牠沒有喵一聲,只是回頭瞄我一眼,像是在確認我是否也是這條巷子的常客。巷口對面的町屋二樓傳來低低的笑語,大概是有人剛從浴室出來,披著浴衣坐到窗口吹風——風鈴聲跟著人聲顫動,像夜色裡突然出現的和聲。 走到堀川前的那座小橋,我把喝剩的咖啡放進背包。河道已經縮成窄窄一線,但仍能聽見水流拍打石壁的短促節奏。遠處的電車呼嘯而過,金屬聲在夜空劃出一道細長的裂縫。我抬頭望見月亮快碰到寺院瓦頂,像一張被小心折疊卻仍留摺痕的車票,暗示旅程還在沿著不可見的軌道前行。 腳步慢下來時,我忽想起一首名字很長的爵士曲,裡面有段特別的休止符——音樂家讓整支樂團突然靜默,僅留一聲孤立的心跳。西洞院的夏夜正是那段休止符:沒有過盛的觀光人流、沒有霓虹閃爍的叫囂,只剩冰咖啡的苦、貓毛的擦拂以及風裡混雜的焙茶氣味,輕輕包住我的耳朵與心臟。 而我知道,等走出這條巷子,京都還會像久未保養的唱針再次落下,日常的噪音與光亮重新湧回。但那並不重要——因為今晚在西洞院通的每一步,都悄悄烙進了私人的黑膠側 B,只需閉上眼,便能讓針尖回到這條石板路...

仲夏夜之迷途祇園

祇園.夏夜十一點四十三分 熱浪仍在石板路縫裡翻騰,卻被蛤蜊般貼地的霧氣蓋住了尖銳。八坂神社的石燈籠早已熄光,只剩招牌霓虹在巷口閃爍——像卡帶裡卡住半拍的電子音,落在夜色裡斷斷續續。 我原本循著鴨川吹來的涼風,要走回四條河原町的民宿,卻一個轉身闖進祇園小路。紙燈籠垂在低矮木門前,燈下寫着難以辨認的手書片假名,像誰匆忙寫下又忘了寄出的便條。小巷分岔得毫無預警,像黑膠唱片被劃出多條支線,每一條都放着不同時區的爵士配樂。我看不懂門上的家紋,也分不清酒屋與茶屋,只聽得到腳跟碰撞木板的脆響在牆與牆之間反覆回音——那迴音聽來既陌生又親切,像從前日落時分在東京站聽到的月台廣播,突然在京都深夜重播。 巷影與足音 左側巷口閃過一截藍色和服袖,擦過風鈴的撞板,“啷”一聲被夜吞掉。右側石牆後傳出調酒器搖動,“沙沙”與碎冰的節奏像爵士鼓的刷鈸。前方五米處,兩盞紅燈籠把地面染成浮動的血色,我卻看不見照亮的是什麼門牌。 我停下,摸出車票殘縫裡的涼意,想確認方位,卻只看到車票上的日付被汗水暈開,像月台時刻表被時間刪掉了一行。 迷路感的中途站 抬頭時,一隻貓從屋瓦上滑過,尾巴劃出一段黑影,像在高空寫下一行草書:「別急著回去。」遠處祇園白川的水聲被石橋阻隔,只剩低頻鼓動;我突然明白,真正的迷路並不在腳下,而在耳朵外的靜默。 我決定順著貓影走,穿過一座木橋。橋下的銀河燈泡反射在水面,顫抖得像剛被翻頁的紙。橋頭擺着販賣機,燈箱裡唯一亮著的按鍵是「冷綠茶」。投入一枚硬幣,啪嗒一聲,鋁罐掉落。我拉開拉環,氣泡破碎的細響映在耳鼓,像一列早班電車呼嘯經過。冰涼滑過喉嚨,我彷彿聽見巷子深處傳來一段薩克斯風——旋律過分柔軟,像在召喚剛剛錯過的路標。 找到出口,也找到迴路 再次抬頭,前方忽然亮起計程車頂燈,宛如夜空插下的一枚螢光圖釘,替迷宮標出暫時出口。我沒有招手,只是沿著燈影走去。轉角處,一把紙傘靠在木門,傘面還殘留午后驟雨的水痕。門楣上的小燈剛好照見「巽橋」兩字——我終於回到認得的河畔。 身後巷道依舊幽暗,像唱片 B 面轉進尾曲,只有最後幾個音符在黑膠紋路裡顫抖。可我知道,那些錯綜小路、紙燈籠的微光、冰綠茶的氣泡聲,都被悄悄收錄進今夜的私密歌單;下次按下播放鍵,祇園的夏夜會在耳機深處重新亮起,而我仍會甘願在那座未標記的路口,稍作迷失。

夏天在鴨川散步

正午十二點零九分的橋影 夏日的陽光像被誰用放大鏡聚焦,鴨川的水面閃成一片碎銀。我從三条大橋緩緩下到河岸,腳底的石階還殘留晨露的涼意——那種僅存幾分鐘的涼,像捷運最後一節車廂裡的空位,轉瞬即逝。風帶著竹簾和焙茶交錯的氣味,吹皺河面,也吹亂我的節拍。 河岸左側:單踏板與爵士節拍 三味線的聲音從遠處橋墩下傳來,混著單車鏈條乾啞的摩擦,彷彿低音貝斯在為午後做音階練習。穿短褲的高中生踩著單踏板滑板車,速度恰好能與河流保持同一節奏——90 bpm,不快不慢。若閉上眼,只聽腳輪與礫石的摩擦,你會以為自己正站在某間地下爵士酒吧門口。 河中央:鷺鳥的靜止與時間的懸停 一隻鷺鳥停在水淺處,脖子蜷成問號。它的影子在水面隨浪微晃,像黑膠唱針掠過微塵。陽光沿著它的羽毛滑下,投進水底,水草瞬間發亮又暗淡。我站在對岸,看見自己的倒影跟鷺鳥的影子疊在一起——兩段毫不相關的旋律,在水面隨意和聲。 河岸右側:冰咖啡與西瓜口香糖 走到出町柳,木屋咖啡店的玻璃門敞開著,冷氣夾帶咖啡酸味流出。我點了一杯冰美式,杯壁迅速凝出水珠,像剛醒來的汗滴。口袋裡剩下一片西瓜口香糖,咬開時甜味與咖啡的苦味相撞,短暫製造一股難以命名的清涼,像在炎熱公路上突然拐進一條僅存樹蔭的支線。 意外的相遇:藍色裙擺與橘色提包 過丸太町橋時,一道藍色裙擺從視線邊緣劃過,帶動空氣裡殘餘的檸檬洗劑氣味。她提著橘色帆布包,步伐輕得像在尋找一首遺失的B面曲。我忍不住放慢腳步,兩人保持半個身位的距離——誰也沒開口,卻在同一塊河岸石板上留下兩道陰影。那陰影很快被午後雲影吞沒,像唱針滑過靜音區,所有心跳聲都被降到最低。 日落前的最後一段旋律 下午五點,河面忽然染上橘紅,整座城市像被反覆播放的卡式錄音帶,磁帶邊緣開始磨損。街對面的男孩吹起塑料口琴,調子不準,卻把夕陽吹得更慢。我在鴨川右岸停下腳步,任陽光在眼底露出針眼大小的殘影。 「如果把夏天壓入唱片,這就是最後一個音符。」 我對自己小聲說,轉身離開。身後的河水依舊流動,但我知道,剛才那段即興Solo——藍裙子、咖啡苦、白鷺影——早已被收錄進日記未寫完的篇章,像鴨川底細碎的卵石,靜靜躺在水的低音部,等待下一次被腳步翻動,重播那首只屬於夏天的隱形曲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