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高雄跳起那首佛朗明哥

夜色在鹽埕的港口邊緩慢降溫,像一張剛播放完邁爾士.戴維斯黑膠唱片的留聲機;針頭懸在最後一道紋路,卻遲遲不願離臂。沿著五福四路走去,我在 146-2 號的霓虹燈前停下──那是 「黛麗莎西班牙拉丁美洲餐廳」,一間把拉丁美洲的熱度醞釀了二十餘年的老靈魂。

推門而入,木門輕響,好像節奏鼓手給全樂團的倒數。牆上掛滿南美繽紛掛布與老闆收藏的木雕、畫作,密密麻麻到像是一部無字幕的彩色電影。空氣裡混雜了孜然、煙燻紅椒與海風鹹味,令人瞬間分不清自己身在高雄,還是被拉進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深夜小酒館。

老闆娘 Teresa Rocha 端來一壺冰涼決明子茶;她來自玻利維亞,嫁來台灣已超過四十年。她說中文時字尾帶點捲舌,像海浪撞擊木船時留下的尾韻。餐廳從 11:00 直營到 22:00,不午休,也不怕客人賴著不走。若逢每月第二個星期六,桌椅會被推到牆邊,現場改成「佛朗明哥之夜」;舞者旋身,鞋跟敲擊木地板,像替整座城市重新調 BPM。

我點了一份 海鮮飯 Paella。鐵鍋上桌時,米粒正吸飽海鮮高湯,鑲嵌著貽貝、蝦與臘腸,顏色濃烈得像夕陽最後五分鐘。第一口入口,那股慷慨的鮮味幾乎讓人誤以為自己站在臨海月台,聽見遠方列車拖長的汽笛。店家招牌的 墨魚飯則以墨黑醬汁把所有光線都拉進米心,餘韻像貓在黑暗裡閃過的尾巴,短暫卻難以忽視。

如果同行的朋友夠多,Teresa 會建議預訂 烤全雞或烤豬──必須兩天前下單,畢竟香料需要時間穿骨入肉。那烤雞切開時,肚腹還塞著吸盡肉汁的燉飯,一勺上桌便像熱情的拉丁句法,沒有逗號,只有一氣呵成的奔放。想來點前奏,**Empanada(西班牙小脆餅)**會是悄悄帶動鼓點的好選擇:外皮炸得酥脆,雞肉餡鹹香,嚐起來像南半球吹來的一陣乾爽風。

這裡的菜色向來偏重香料與鹹度,最適合配一杯生啤或智利紅酒;若擔心過於奔放,可讓服務生先行調淡。可愛的是,店裡還對寵物敞開大門,有時你會看到旅人背包旁躺著一隻黃貓,尾巴有節奏地敲著椅腳,像在給樂團打拍子。

離席時,Teresa 把帳單夾在一本泛黃西班牙詩集裡,仿佛暗示:這頓飯的故事還沒完結。門外的鹽埕街燈閃了兩下,風把海味與辣椒香捲進夜色。我踩上單車,心裡想著:如果人生需要一段恆溫的節拍,或許應該把它設定在黛麗莎廚房冒煙的那口鐵鍋裡──讓米粒、海鮮、爵士鼓與佛朗明哥鞋跟,同步敲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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