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 48 小時:豐原五口之家走向絕境的倒數
六月三十日清晨,三民路透天厝的鐵門被敲得山響,兩名追債人亮出拖吊單後,不到十分鐘就把家裡唯一的轎車與兩部機車拖上板車。粉筆「取回」二字狠狠刮在柏油路面,白痕在烈日下格外刺眼。那天上午,父親在騎樓邊點了第三根菸,短短幾口就丟進水溝;他回頭看見妻子蹲在門口拾起粉筆,卻什麼也沒說。中午過後,長女打了十多通電話給投資介紹人,一直被轉語音信箱;她握著手機的指節發白,最後摔進沙發縫裡,再也沒撿起來。
黃昏時分,一家人圍坐小飯桌吃泡麵,母親想談談怎麼跟銀行協商,話到一半就被父親打斷。他說:「已經沒時間了。」短短五個字像石頭落水,把整間屋子壓得悶沉。那晚十一點,他在樓下雜貨店買了六包木炭和一卷黑膠帶,店員開玩笑問「烤肉啊?」,他只抿嘴點頭。半夜兩點,鄰居聽見王家樓上不尋常的腳步聲——家具被拖動,窗縫被紙板封死,膠帶撕開又撕開,在靜夜裡顯得異常清晰。
七月一日早晨,母親獨自走到附近宮廟燒香,她對主神鞠了三個長躬,沒留香油錢就匆匆離去;回家時,她在信箱塞滿的帳單最上層放了一封寫著「抱歉」的信。下午兩點,追債人再度上門,鐵門裡傳來父親顫抖的嗓子:「明天給答案。」對方留下最後通牒:「再拖,我們就報警。」同時,家人曾試圖聯絡一位地方議員求助,但電話那端只說「資料帶齊了再來」,這句官方客氣把希望推得更遠。
那天傍晚,他們最後一次坐在一起吃飯,母親把幾顆滷蛋切半分給孩子。飯後,父親用膠帶封住每一道門縫,長女點著炭盆,濃煙旋即被電扇推進各房。夜色沉得像一條漫長的隧道,沒有人再說話,只有安眠藥膠囊在杯裡敲擊瓷壁的聲音。七月二日凌晨四點,母親用長輩群組發出最後一條訊息:「別來找我們,對不起。」隨即將手機關機,一排已讀顯示永遠停在「0」。
同日下午,鄰居注意到王家信箱還是爆滿、屋內燈卻整天未熄,遂報警請鎖匠開門。傍晚六點,鐵門被撬開,警方沿著狹窄樓梯踏進二樓,混濁炭味撲面而來。電扇仍在吱呀吱呀地旋轉,灰燼覆在炭盆邊緣,五具遺體分散各室,四封遺書壓在茶几玻璃下;唯獨父親的字跡未曾出現,究竟是來不及寫下,還是對這段絕路已經無言可說,外界永遠不得而知。
在檢警、法醫與社工之後,留給鄰里與社會的,只剩一間貼滿黑膠帶的空屋與無盡追問:如果那一通議員電話願意多聽兩分鐘,如果那一晚有人敲門送來一碗熱湯,結局會否不同?最後四十八小時裡,這個家庭所有的喊聲全被關在自家牆壁裡,直到炭火熄滅,城市才猛然意識到——原來絕望可以在兩天之內,靜悄悄地燒盡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