肥前屋,回憶那晚的鰻魚飯
四十年前的某個夜晚,事情是這樣開始的:父親領了雜誌的稿費。稿費裝在一個牛皮紙信封裡,不厚,但對我們家來說,那意味著一次小小的奢侈。父親什麼也沒說,只是眼神示意母親,然後我們全家人就穿上外出鞋,走進了天津街潮濕的夜色裡。
我們住家離那裡不遠,但走在巷弄裡,感覺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時區。老肥前屋沒有招牌,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泡懸在門口,光線微弱得像就快要熄滅的蠟燭。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,一股混合著炭火、醬汁和老舊木頭的氣味迎面而來。
店舖的確切大小,我記不太清楚了,大約就是五坪吧。一個可以把整個世界都收納進去,卻又小得讓人幾乎無法轉身的空間。地板是水泥地,因為潮濕而泛著一層幽暗的光。我們沿著土作的吧台坐下,板凳很低,我的膝蓋幾乎頂著吧台粗糙的邊緣。
師傅在吧台後方沉默地移動著,像個精密的儀器,專注地翻動著烤網上的鰻魚。油脂滴落在炭火上,發出「滋、滋」的聲響,那聲音不大,卻填滿了整個空間的寂靜。父親為我們點了鰻魚飯,沒有多餘的對話,一切都像是預先排練好的儀式。
不久,鰻魚飯被端了上來,放在方形且陳舊的漆器盒子裡。打開蓋子,蒸騰的熱氣混著醬汁的甜香撲面而來。米飯粒粒分明,鰻魚閃著一層薄薄的油光。我用筷子夾起一塊,放進嘴裡。那瞬間,柔軟的魚肉和微甜的醬汁在舌尖上融化,周遭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。只剩下味覺,純粹而絕對。
父親吃得不快,偶爾會和母親低聲交談幾句,但我幾乎沒聽進去。我只是專心地吃著,感覺那碗鰻-魚飯像是在為我補充某種生命中早已流失、卻又不可或缺的能量。
四十年就這樣過去了。如今的天津街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,但那間五坪大的老店,那潮濕的地板,那土作的吧台,以及那碗鰻魚飯的味道,就像一口深井,安靜地存在我記憶的某個角落。那或許就是我對一間理想餐廳的最初原型。有時候,在某個毫無預警的深夜,我會忽然想起那晚的一切,清晰得彷彿昨天才發生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