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莓色的遠方──在紫皇農場打開一瓶夜行列車
午後,外埔的溫室像一節停靠在田埂邊的透明車廂,陽光穿過棚膜,灑在一排排「黑鑽」草莓的肩頭。農場主人說,這裡的草莓從不碰農藥與化肥,靠的是負離子過濾水和蜂箱裡的工蜂。果實於清晨五點前被摘下,帶著尚未醒透的晨露與隱約草氣,被送進隔壁那間沒有窗戶的釀造室。
在低溫不鏽鋼槽裡,碎裂的草莓與野生酵母交頭接耳,發酵六十天,再靜置九十天——一百五十天的沉默,像長途夜車上的慢速時區。期間不添香料、不添色素,只有偶爾的攪桶聲,像列車轉入彎道的低鳴。
傍晚時分,主人拔開試酒閥,酒液流進郊狼色的玻璃杯。那是一抹渾圓的石榴紅,未經過濾而略帶薄霧;光線在杯壁打轉,好像霓虹燈落在雨後的柏油。靠近時,可聞草莓籽輕輕爆裂般的酸香,背景則是淡淡青草與白花蜜質的呼吸——沒有任何人工糖漿的黏膩,只有果肉自己講述季節的語法.
第一口入口,酸度先是俐落地敲擊齒間,隨後滑入溫潤的甜。酒精只有 11%,像輕輕推開的紙門,不會令舌根發燙,卻足以讓肩膀鬆弛。餘韻裡出現一絲石灰與礦物的乾淨苦韻,提醒你這支酒同樣來自百香果農場的那片鈣質土層,而並非觀光景點裡速成的草莓糖水.
我端著酒杯走到溫室門口。夕陽像被誰放慢轉速的唱片,滑過遠方丘陵。蟬聲開始合奏,草莓香氣在微風裡來回——那氣味有點像舊情人寄來的不具名明信片,讓人想起某段已經褪色卻仍溫熱的旅程。
主人把未貼標籤的瓶子塞進我背包,說:「把它帶去你下一站,等月亮升起再開。」
於是我想像自己坐上夜行列車,在搖晃的車窗前拔開軟木塞。氣泡細細升起,像路燈在視線裡逐一點亮;草莓與酵母的低語混成背景樂,隨著車輪敲擊鐵軌的拍子,為無名旅途伴奏——那大概就是紫皇草莓酒真正的飲用方式:在移動中,在仍不確定抵達的夜色裡,讓酸與甜教人記得,遠方從來帶著果香。
如果日子偶爾太寂靜,就倒半杯草莓酒給自己;聽它輕輕氣泡,像窗外錯身而過的平行城市,提醒你還在路上,還有下一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