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北屯微風裡,遇見一碗米苔目
午後的台中陽光帶著些許滷汁色澤,流洩在北屯區的巷弄裡。我提著輕便的帆布袋,循著手機上標出的地址——豐樂路 8-20 號——走向一間沒有霓虹燈牌的街角麵食坊。裡頭傳來金屬湯勺敲擊鋁鍋的清脆聲響,像電車進站前的鈴鐺。這一切,與我旅途中尋常不過的偶遇相重疊:陌生的城市、預感中的飢餓,以及隱約等待被揭開的味道祕密。
湯氣與爵士樂
穎食麵食坊很小,桌椅密度像東京中野的咖啡館。老闆娘身後的小喇叭正播著 Stan Getz 的薩克斯風——不插電卻很貼切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玻璃反射外頭機車呼嘯而過,彷彿另一條平行的旅行軌道。翻開菜單,其實沒太多選項;然而我早已為那行字定下目的:手工米苔目。
遇見米苔目:白色弧線的低語
端上桌的是一碗溫熱到恰如其分的清湯。米苔目像一條條小小的彎月,潔白而滑潤,沉浮在琥珀色的湯裡。我用湯匙輕輕撥動,它們彼此碰撞,發出細碎的水聲,像午夜地下鐵隧道裡輪軌的迴響。
第一次入口時,先是米香——那種在來米被磨成漿、經竹篩擠壓成條、再以熱水燙熟後所留下的純粹穀物氣味。隨後是口感:Q 彈卻不黏牙,既像北海道冬夜的雪團,又像春天初融的冰水,介於固態與液態之間的短暫平衡。
湯頭則清澈到近乎透明,卻擁有淡淡的蘿蔔與柴魚甜味。老闆娘說不放味精、不加雞粉,只用蔬菜和豬骨慢火熬煮八小時。我相信她;因為我是旅人,而旅人總願意相信那些願意花時間的人。
「湯若過鹹,米苔目的呼吸就會被遮掩。」
她這麼說,像在講一首俳句的轉折句。
靜默的綠意與辛香
碗邊躺著幾片芹菜末和油蔥酥。若把它們比作爵士編制,米苔目是溫柔的薩克斯主旋律,油蔥酥是電貝斯,芹菜則像不經意插入的鋼琴和弦。輕輕攪動後,湯面浮起金黃色波紋;我低頭啜飲,那股複合的香氣在口腔作出即興演奏。
在翻桌率與時間之外
這裡的客人多半吃完便走,像趕著下一班公車。我卻習慣在最後一口湯後停頓片刻,讓身體記住那股溫度。窗外的午後已轉為灰藍,街燈亮起,整座城市仿佛為這碗米苔目按下柔焦。
離開時,我想起村上春樹在某篇散文裡寫道:「旅行是用自己的胃去讀一座城市的隱喻。」而對北屯而言,米苔目正是它短句卻深遠的象形文字——普通、簡單,卻暗藏歲月的打磨與地方的體溫。若你恰好經過豐樂路,請給自己十分鐘,點一碗米苔目。或許,你也能聽見那條白色弧線對你低語,像戀人輕聲說出的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