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台上的美食

西門町屋頂上的時間膠囊

夜色在成都路的霓虹之間輕輕抖落,像一張剛拆封的黑膠唱片。你鑽進獅子林大樓昏暗的入口,古老電梯帶著微弱的金屬顫音一路上升。當「10」字亮起的瞬間,門開了,濃烈的蒸氣與茶香直面而來——世界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倒轉,重播四十多年前的旋律。

電梯口正對着一對金龍浮雕,色澤有些斑駁,卻仍張牙舞爪地守著門。推開厚重的木門,熱氣如潮水漫過腳踝,推車阿姨的粵語吆喝在空中盤旋——「蝦餃燒賣,熱騰騰喔!」那聲線,帶著某種熟悉又遙遠的節拍,像清晨收音機裡微弱卻執著的爵士樂。

桌巾依舊是泛白的棉布,紅地毯走久了有些鬆軟,腳掌落下時能聽見歷史的輕嘆。有人低頭喝茶,有人舉杯碰撞,瓷器與金屬的細碎聲敲打着空氣,彷彿整個大廳是一只正在演奏的樂器。

你點了一籠蟹黃燒賣,蒸籠竹蓋掀開的瞬間,香氣像雨後的蒸汽雲一樣鋪滿眼前。咬下一口,鮮味穿過味蕾,帶出淡淡的胡椒和蟹膏——那是一段被歲月醃製過的樂句,熟悉得讓人想起多年未見的舊友。隔壁桌的老人輕聲聊著當年的西門町,提到戲院、舞廳、和早已拆掉的霓虹招牌。語句像老底片的灰塵,在昏黃燈光裡閃閃發亮。

這裡沒有電子點餐,也沒有華麗擺盤。推車一路響著木輪與瓷盤碰撞的節拍,帶來蘿蔔糕、楊枝甘露、叉燒腸粉——一道道宛如老舊車站月台上的班車,準點抵達你的面前。偶爾,廚房裡會傳來鑊鏟與鐵鍋劇烈相撞的聲響,像即興鼓點,把空間敲出幾個短暫的停頓。

窗外,西門町的霓虹仍舊閃爍。可在這十層樓高的邊界上,城市的喧囂被蒸汽與茶香隔離,只剩朦朧的光影與若有似無的車聲。時間在這裡像被燉到極軟的牛腩,慢慢塌陷、融解,連指針都忘了如何疾走。

你喝完最後一盅普洱,站起身,推開那道古老的木門。蒸氣在身後低聲呢喃,彷彿在問:

「還會再來嗎?」

電梯下行,金屬軌道摩擦出輕微的顫音。回到地面,風裡帶著炸雞和爆米花的味道——西門町依舊年輕,而你帶走了一小段靜止的老時光,像口袋裡的一枚舊唱片,需要的時候,只要輕輕放進心裡的唱機,就能再次播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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