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西本願寺
清晨五點二十七分,龍谷山的第一縷鐘聲
鴨川上空的雲還帶著夜色的灰藍,西本願寺的大銀杏卻已先一步被曙光輕觸,葉片像金箔般在微光裡顫動。我踩過還帶露水的砂利道,空氣混雜木香與線香的淡甜,像剛撥針的黑膠散出輕微雜訊——聽起來陌生,又莫名熟悉。
御影堂的靜默長廊
穿過唐門,御影堂巨大的屋簷壓低了天際。回廊深處的榻榻米仍留昨夜降溫的涼,腳底傳來木質細小的吱響,彷彿有人在鋼琴最低音鍵上輕敲和弦。堂內供奉親鸞聖人的祭壇閃出微弱金光,在寂靜裡像潛航船的儀錶燈。幾名早到的信徒跪坐如石像,誦聲輕得只剩唇齒摩擦,好似耳邊的一陣潮汐。
阿彌陀堂前的空氣,甜得像剛醒的風
走向北側,阿彌陀堂門扇仍緊閉,門釘上凝著一點晨霧。遠處茶人推開小窗,木框與紙拉門碰撞發出「咔嗒」一聲——那聲音在空曠院落裡延伸成低迴的貝斯。寺僧提壺澆水,細流擊落轉角青苔,濺起的水珠帶著前夜雨跡的土腥,瞬間把我拖回小時候夏夜院子裡聞到的濕泥味。
鐘樓與飛雲閣:時光的雙重曝光
第一下晨鐘敲響,銅嗚震得屋脊微顫,聲波拂過飛雲閣的影子——那座桃山時代的樓閣在池水倒影裡輕輕晃動,如同膠捲雙重曝光的一幀舊片。鐘聲沉入水面後,又在胸腔裡回彈,像遲疑的心跳提醒人:旅程才剛轉進下一小節。
離開前的無糖咖啡與木屑味
寺外自販機的螢光剛亮,我買一罐冰咖啡,拉環劃破鋁罐的瞬間,涼氣竄上指尖。咖啡苦味與檜木香混成奇異和弦,在舌根停留——短暫卻深刻,像小說章節裡不經意丟出的隱喻。回望御影堂,屋簷邊緣的晨光已變得清透,風把線香最後一縷灰撕成碎片,攜往堀川通的方向。
我想,西本願寺的清晨像一張被翻面播放的唱片:所有聲響都被收斂成最柔軟的低頻,只有鐘聲偶爾拉高一記,提醒行人——若不趁此時聽懂寂靜,日間的喧囂便會夾雜過多雜質,再也無法過濾出這座古寺最純粹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