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在鴨川散步
正午十二點零九分的橋影
夏日的陽光像被誰用放大鏡聚焦,鴨川的水面閃成一片碎銀。我從三条大橋緩緩下到河岸,腳底的石階還殘留晨露的涼意——那種僅存幾分鐘的涼,像捷運最後一節車廂裡的空位,轉瞬即逝。風帶著竹簾和焙茶交錯的氣味,吹皺河面,也吹亂我的節拍。
河岸左側:單踏板與爵士節拍
三味線的聲音從遠處橋墩下傳來,混著單車鏈條乾啞的摩擦,彷彿低音貝斯在為午後做音階練習。穿短褲的高中生踩著單踏板滑板車,速度恰好能與河流保持同一節奏——90 bpm,不快不慢。若閉上眼,只聽腳輪與礫石的摩擦,你會以為自己正站在某間地下爵士酒吧門口。
河中央:鷺鳥的靜止與時間的懸停
一隻鷺鳥停在水淺處,脖子蜷成問號。它的影子在水面隨浪微晃,像黑膠唱針掠過微塵。陽光沿著它的羽毛滑下,投進水底,水草瞬間發亮又暗淡。我站在對岸,看見自己的倒影跟鷺鳥的影子疊在一起——兩段毫不相關的旋律,在水面隨意和聲。
河岸右側:冰咖啡與西瓜口香糖
走到出町柳,木屋咖啡店的玻璃門敞開著,冷氣夾帶咖啡酸味流出。我點了一杯冰美式,杯壁迅速凝出水珠,像剛醒來的汗滴。口袋裡剩下一片西瓜口香糖,咬開時甜味與咖啡的苦味相撞,短暫製造一股難以命名的清涼,像在炎熱公路上突然拐進一條僅存樹蔭的支線。
意外的相遇:藍色裙擺與橘色提包
過丸太町橋時,一道藍色裙擺從視線邊緣劃過,帶動空氣裡殘餘的檸檬洗劑氣味。她提著橘色帆布包,步伐輕得像在尋找一首遺失的B面曲。我忍不住放慢腳步,兩人保持半個身位的距離——誰也沒開口,卻在同一塊河岸石板上留下兩道陰影。那陰影很快被午後雲影吞沒,像唱針滑過靜音區,所有心跳聲都被降到最低。
日落前的最後一段旋律
下午五點,河面忽然染上橘紅,整座城市像被反覆播放的卡式錄音帶,磁帶邊緣開始磨損。街對面的男孩吹起塑料口琴,調子不準,卻把夕陽吹得更慢。我在鴨川右岸停下腳步,任陽光在眼底露出針眼大小的殘影。
「如果把夏天壓入唱片,這就是最後一個音符。」
我對自己小聲說,轉身離開。身後的河水依舊流動,但我知道,剛才那段即興Solo——藍裙子、咖啡苦、白鷺影——早已被收錄進日記未寫完的篇章,像鴨川底細碎的卵石,靜靜躺在水的低音部,等待下一次被腳步翻動,重播那首只屬於夏天的隱形曲目。